半夏

[忘羡] 冰心

洋葱茶:

 


 


*特别爱看含光君与绵绵金星雪浪间庄严互礼,百看不厌。特别爱看忘羡夫夫广陵荒山巧遇绵绵一家三口,千看不腻。


 


 


【上 · 旦暮】


斜阳西坠,村庄边的一处矮墙根被投出了长长的影子。墙根上坐了两个人,一人素衣,一把乌黑的古琴斜靠在身侧,虽是一道破墙,他仍坐得端方肃直,仪态无可挑剔。另一人说是坐,倒不如说是惫懒地歪着,怀里抱着一壶酒,黄昏失了骄气的阳光洒在他眯着双眼的脸上,给好看的眉眼描上了温柔的轮廓。


溪水潺、稻花香。炊烟袅袅,柴扉咿呀。远远还传来了一两声农妇的叱骂,依稀是在教训小儿。


真有点儿把酒话桑麻的意境。魏无羡满意地将脑袋枕在蓝忘机的后背上——坐那么笔直,刚好方便他没骨头样地赖上去。一口酒下肚,舒坦极了。他道:“蓝湛,这广陵的美酒,当真不错!”被他枕着的人应道:“嗯。”


 


“你可长点心吧!都什么年头了还夷陵老祖呢……”一个农夫扛着锄头,骂骂咧咧地从矮墙根前走过,身后跟着一个农妇和一个小儿。刚还揪住小娃儿耳朵骂得起劲的农妇,这会儿踩着小碎步跟在后头,红着脸一声不吭。


农夫走了两步,回头又骂:“还拿你娘吓唬你那套来教训狗子,没见识的婆娘!你看看,狗子怕了吗?”那名唤狗子的小儿笑嘻嘻地拖着条鼻涕,显然没有被恐吓到。


魏无羡无语地灌进去一口酒,喃喃道:“他怎么会怕,夷陵老祖怕他还差不多……”


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不听话欠打的娃儿们,“夷陵老祖”四个字已经吓不到他们了。


蓝忘机转过脸看他。


魏无羡笑嘻嘻地撩上蓝忘机的下颌:“一脸严肃干吗。我可没觉得深以为憾。”


蓝忘机道:“我知道。”


魏无羡道:“不过呢,可能以前被喊打喊杀久了。夷陵老祖这四个字不能被拿来吓人了,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?”


蓝忘机淡声道:“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。”


 


他们都曾是行过千程山万程水的人。自结为道侣,青山秀水倒也变了一番模样。其实,你若看着青山妩媚可爱,青山还是那座青山,是你自己心底生出缱绻罢了。


他们御剑飞过或壮丽或秀美的山川江河。日升月落,渔舟唱晚,春花冬雪。


他们在姑苏的细雨山岚中临窗而眠,他们在莲花坞的小楫轻舟上闻荷露清香,他们在江陵的射日之征遗址上相视一笑。


他们与以往一样逢乱必出。夜猎场上,忘机弦动,陈情笛音便会如影随形地相和。再往后,随便渐渐可与避尘同辉。含光君与夷陵老祖之名,在修真界从此绑到了一起,提此必及彼,没有再分开过。


 


第一次去拜祭江厌离,魏无羡没有告诉江澄和金凌。在金江夫妇合葬的坟茔前,他紧紧握住了蓝忘机的手,仿佛要从对方的体温中汲取力量。他的手被紧紧地包裹住,良久,魏无羡终于抽出了手,脚步极轻地走上前去。凝视着刻有两人名字的墓碑,魏无羡轻声道:“师姐,我很想你。”


 


不记得是在哪座城镇闲逛时,他们在路边撞见了孩童们玩射日之征游戏。其实射日之征这一历史事件已有些久远,但孩子们似乎百玩不厌,大孩子传给小孩子,每一代还会推陈出新,不断加入新剧情。


一开始就是刀光剑影的戏份。一个娃儿拿着一根细木棍又作吹奏状又戳戳戳,另一个娃儿提了一把纸糊的剑,剑身上还涂了蓝色。两人你来我往,斗得煞有其事。


哟,这道具还升级了啊。魏无羡站在街边看得津津有味,一边附到蓝忘机耳边戏谑道:“看出是谁跟谁没?以前好像没这剧情啊。这把避尘,嗯嗯不错!哈哈哈哈!!”


蓝忘机看他笑得身体直打颤,目光中尽是柔和。


两个小娃儿打了片刻,突然画风一转。


拿着“陈情”的娃儿死死揪住“避尘”娃儿额上扯下来的一圈白绳,抓着便往前跑。“避尘”娃儿想把白绳抢回来,无奈被抓得死紧,只能随着“陈情”娃儿的步伐往前跑,一张挺俊的小脸涨得通红。如此跑出一大截,“陈情”娃儿突然站住,回头大声道:“含光君,你不用跟上来的!”


一手抓蓝剑一手抓白绳的小儿脚步一顿,脸上满满全是“你抢了我的道具我不跟也不行啊”的委屈。“陈情”娃儿继续情辞恳切地道:“蓝湛!你真要跟我一起走吗?!”


“蓝湛”虽然憋得满脸通红,好歹还记着自己演什么角色,极敬业极忠于剧本地一字一句念出了台词。


——“我自然是要跟着你的。”


魏无羡看呆了。


魏无羡目瞪口呆。


他想哈哈哈哈大笑,不知怎么却又笑不出来。


第一个念头,现在的小朋友都怎么了,什么戏都敢演?!


第二个念头,这是谁写的剧本?是听书听多了还是话本看多了,怎么写得——还挺像回事儿?


第三个念头,这一幕,当真有些熟悉……


三个念头转完,魏无羡才想起扭头去看身边蓝忘机的反应。蓝忘机还是那副清清淡淡的容颜,眸子里一丝波澜也无,也或许,已一闪而过。


“演得不错。”他淡然道。


 


大地复苏时,他们携手缓缓走上乱葬岗,那被安魂净化过的焦土上,已经盛开了漫山遍野的花海。


 


看取三春如转影。每一年春花落尽时,无论身在何处,他总要拈来一朵鲜灵灵的芍药,笑吟吟地簪到他的胸口,乐此不疲。


 


小满,枇杷黄了半坡。他展开衣袍,一路吃一路摘,把后面跟着的人的怀抱亦塞得满满当当。四季风霜雨露,也只在这一枚小小的清香酸甜里。他回头看他,他亦步亦趋未离左右;他看他雪白的襟怀里满当当的金黄,笑得直不起腰。“蓝湛,张嘴!”他依言张口,被咬了一小口、去了核的甜香被衔着,落到了他嘴里。


 


他们去白雪观和宋岚道长一起看砌下落梅如雪乱。寒冬腊月,三人围坐赏梅,蓝忘机与宋岚饮茶,魏无羡拿红泥小炉温酒。两枚锁灵囊安安静静地躺在石桌上,不是三人,当是五人。瘦小的锁灵囊似乎换了材质,绵软鼓囊,好似魂魄也盖上了一床温暖的棉被,便是晚来天欲雪,也不怕冻着冷着。蓝忘机寡言,宋岚无言,魏无羡一人饮酒,略感惆怅。他将下巴搁到石桌上,用手指轻轻点着两枚锁灵囊,哀声道:“小师叔呀,阿箐姑娘呀,快醒来和我说会儿话……”


 


时光无声而过。


青竹琴音,黑衫酒意。


夫夫一起安葬了小苹果。一头驴能有一个坟墓也算是稀奇事。魏无羡最后一次,从怀里掏出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,俯身摆在小苹果坟前,起身时,蓝忘机看见他的眼圈红了。


未曾点鬓霜微,又是一年岁晏。


 


【下 · 霜微】


两个少年人狂奔一气,停步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。一个弯腰,一个捶腿,都疯狂地喘气。


“哎我说绵绵,这好好的听说书吧,你怎么就把人的说书摊子都给掀了!回头告诉罗姨,少不得又挨一顿说。”


那被唤作“绵绵”的少女方当韶龄,一身绯衣,眉目娇嫩,因跑得急,脸色泛出嫣红,更显出几分俏生生。她恨恨道:“那说书的,胡说八道!!也不知道哪个土堆里刨出来的,这如今说书的没一个像他这么编排了!什么夷陵老祖穷凶极恶,呸呸呸呸!!!”


她身边的少年眉目尚有几分稚色,年纪也不大,抹了一把汗,蹲下来道:“胡说八道就胡说八道呗,听书不就听个乐呵。再说了,这个夷陵老祖,你又不认识,居然气成这样……”


绵绵翘起下巴,斜睨了少年一眼,拈了拈颈项里挂着的东西,哼道:“谁说我不认识,我偏偏认识。他呀……还送过我礼物呢!”


少年蹲在地上用手扇着风,啧啧道:“绵绵你大话说的。夷陵老祖那是谁,我爹娘都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。你这才一丁点年纪,能见过他?”


绵绵跺了跺脚,气道:“我见过,我见过,我就是见过!”


她点了点脚下土地,骄傲道:“就在这个地方,我娘还跟他们互相行礼呢。白衣的是含光君,黑衣的是夷陵老祖,两个人都可俊可好看,站在一起那就是好看加好看……可惜我年纪太小,有点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……”


她兀自满面放光地讲着,突然,裙子被少年轻轻扯了扯。


“绵绵……是、是不是这个样子的……”蹲在地上的少年一脸呆滞,指了指巷子的深处。


 


一黑一白两道身影,从巷子尽头相携而来。


绵绵眼前一花,数千个日子流水般地倒退了回去,仿佛还是那座荒山、那片草丛。


白衣客神情冷淡,眸中的柔和之意却甚是明显。黑衣人嘴角带笑,上前一步,亲亲热热地唤道:“小绵绵。”


似乎什么都没有变,唯一变了的,是含光君的额上多了一条抹额,夷陵老祖的背上多了一把剑。


少年一听这声亲昵的“小绵绵”,立刻就瞪了过去。


绵绵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,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
 


蓝忘机与魏无羡离开了广陵的那处村庄,左右无事,就进城闲逛,在一家酒楼中好巧不巧又听到说书的口沫横飞讲夷陵老祖的“过往事迹”。魏无羡刚来得及跟蓝忘机挤了挤眼睛,就是一阵鸡飞狗跳、桌掀杯打——那说书人的摊子,被一个小姑娘恶狠狠地掀了。


那小姑娘气势十足地撂下一句娇叱“什么狗屁胡说八道”,就和同伴逃窜得无影无踪。


他俩既觉好奇,也有担心,便一路悄悄跟过来了。


绵绵和少年腿脚飞快。酒楼的人没追上,他俩跟上自是不费吹灰之力。


原本这姑娘眉眼就说不出的熟悉,听这少年喊出“绵绵”,两人目光一对上,都已明白这是谁家的女娃,心中顿生亲厚之意。


 


绵绵吃吃地道:“你……你们是……”


魏无羡瞧她脸颊通红,眼睛里却闪闪发亮,笑眯眯道:“小绵绵,一别十余载,令尊令堂想来都好。”


绵绵理了理裙幅,挽了挽跑散开的发辫,先是对蓝忘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,道:“含光君。”又略转身,认认真真对魏无羡行礼,抬脸时犹豫了一下,忽然莞尔一笑,脆生生道:“老祖叔叔!”


魏无羡本来一手撑着蓝忘机的肩膀,一手叉腰,作茶壶状,听了这一声唤,一个趔趄。蓝忘机赶紧扶了他一下。


“老祖叔叔?!又老又祖又叔。我的小绵绵呀,我怎么觉得我是个爷爷了!”魏无羡凄惨的话音未落,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笑,他迅捷无伦地扭过头去,可还是慢了!蓝忘机那比金子还珍贵的晴光映雪般的笑,已然一闪而逝。


魏无羡简直想在地上打个滚哀嚎,又没看到!!!念在一脸仰慕恭敬的少女就站在此地,又自我安慰,人都是我的,我还怕看不见他笑么。如此一番心理疗愈后,才正经了眉目。一看,绵绵和那少年一个瞪眼、一个张嘴,还齐齐看着蓝忘机愣神呢。


魏无羡咳了一声:“小绵绵,刚才的气势,好足。”


听了这句话,绵绵脸又红了,一副做了坏事被大人逮住的神情。


 


她将颈项间挂着的红绳牵出,其上系着一个香囊,香囊里掏出来一枚银色已有些发黑的银锭。


绵绵将银锭托在手心,道:“娘说两位前辈所赐的压祟钱,我要天天戴着,一生平安。”她向魏无羡欠了欠身,轻声道:“老祖叔叔,谢谢你。”抬身时,抿嘴笑了笑,那神情与暮溪山时的罗青羊殊无二致。


魏无羡有一瞬的恍惚,感慨道:“小绵绵也长这么大了,长得这般乖。”


绵绵神往地道:“可是两位前辈还跟我小时见到那样,一点都没有变。”


魏无羡和蓝忘机对视了一眼,在彼此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依然青春的样貌。


站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少年结结巴巴地插话道:“两位前辈,容我说一句,今日的绵绵是我打她三岁时认识到现在,最乖巧的一天……”


 


未迈进家门,小绵绵先喊:“娘呀爹呀,猜我今天撞见谁了!”


罗青羊嘴角含笑,嗔道:“越来越疯,玩到这时候才记起来家。”


一张方桌已经在天井里摆好,菜色朴素清淡,却香气四溢。


绵绵拿一根食指转悠着香囊的绳子,神神秘秘道:“我碰到你和爹老念叨的含光君和魏公子啦!”


罗青羊怔了一怔,饭也不盛了,扯了两张竹椅坐下,命女儿细细道来。


正好罗青羊的丈夫也回来了,便一边盛饭一边听女儿讲述。


叽叽喳喳说完一番话,罗青羊抚了抚小绵绵的额发,嗔怪道:“既人在广陵,怎么也不请家里来坐坐。”


小绵绵仰头撒娇道:“我请了呀,他们说今日天色已晚,不便叨扰。对啦,含光君说了,‘姑苏与广陵毗邻,必择时来拜访令尊令堂’。”


“还有还有,老祖叔叔说,他肯定要来看娘,当年有一桩事,他要亲自谢过阿娘。”


罗青羊笑道:“什么怪称呼。”


丈夫疑惑道:“魏公子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,什么事情还要谢你?”


罗青羊拢了拢鬓边碎发,微笑道:“是呀。他又有什么可谢我的呢。”


 


月光宁谧地笼住了这间小小庭院,简单的一餐饭后,一家三口赏着月色,闲闲地聊着天。


小绵绵乖顺地伏在娘的怀抱里,白日里玩得太疯,现在困倦得眼皮一耷一耷。挨得近了,能看见娘的鬓边一丝丝特别仔细才能看出来的霜色,她不禁在娘的怀里蹭了两蹭。


像想起了什么,她喃喃道:“娘啊,含光君和老祖叔叔,一点都没有老呢,还是以前那个好看的样子,我第一眼看见,差点以为做梦了。”


她听到娘在她头顶轻轻笑了笑。“知君仙骨无寒暑……”在这如月光一般轻曼的声音里,绵绵沉沉地坠入甜甜的梦乡。


罗青羊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,一边看向了天井中栽植的一株醉芙蓉,沐浴于月光下如仙似幻。初饮晨露时,洁白如雪,宛如那一年金鳞台上层层叠叠的金星雪浪;夜幕深垂时,花色转为艳红,又恰似那一年暮溪山的如火枫叶。


 


同样幽冷却温柔的月色下,两道身影正缓缓并肩而行。


魏无羡笑嘻嘻地道:“蓝湛,你说当年小绵绵明明不肯搭理我,怎么过了这许多年,突然对我这么好了?”


蓝忘机看了他一眼,淡然道:“有人不是说过。嘴上说着他讨厌的人,心里都是喜欢他的。”


魏无羡的脚一下子粘在了地上。


他睁大了眼睛:“蓝湛!我得数数这是过了多少年了,你可愿意说出你心里话了!哈哈哈哈对对对就是这样!没错没错!你终于承认了。”


蓝忘机对他的浮夸表现不置可否,双目平视,抬腿缓步前行。


魏无羡兀自站在那里,一个人捧腹而笑。


 


素白月光铺满了山坡田野,明明是清冷无比的,却因为洒在那些民舍、庄稼、风车和河流上沾染了人间烟火气而变得柔暖。


他们驻足之处正是一个上行的山坡,从魏无羡的角度看过去,蓝忘机缓缓走向前方,恰如走入了那轮澄净素白的圆月中。他的如雪白衣融入了月光里,身姿越发宛如谪仙。魏无羡停住了笑,一时有些恍惚。


蓝忘机行了一程,听得身后的人笑声渐息,却也没追上来,步子便越来越慢,微侧了身等他。


魏无羡省过神来,突然念起了今天白天让他百爪挠心的那桩事,迈开长腿追了上去,身姿一如少年般矫健。


一边跑一边喊着:“蓝湛呀——今天又没看见你的笑,可悔死我了……”


一地皎白,冷露无声。


他突然屏住了呼吸。


 


-End-


 


 


 


*写到文末的时候,我想起了魔道中三位女配对于主角魏无羡的意义(阿箐对应的是晓星尘,略过)。


师姐长姐如母,是羡羡前一世心上最柔软的所在,是莲花坞最明亮温暖的一盏灯,最终也以性命守护了魏无羡的性命。


温情与魏无羡是患难情谊,共同撑起危局残局,与天斗与地斗,两人见过彼此最狼狈不堪最彷徨无助的时候。最终,情姐姐以性命去解魏无羡的困局。


而绵绵,则是为魏无羡洗脱污名的人。她人微言轻,但依然执着地站出来说话,并未考量个人得失。绵绵对魏无羡的辩诬,首先是她对魏无羡处事的支持和赞同,其次才是报恩。正如蓝忘机对魏无羡的赞同、支持、回护,首先是两人在为人处世上的一致,其次才是,他对他深刻的爱。


心如玉壶冰,是魏婴,是蓝湛。也是绵绵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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